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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营养老:养老时代的叩问与希冀

发布时间:2014/4/30 分类:媒体关注 来源:中国妇女报

编者按

       面对养老这道社会大考题,将会有怎样的答案?怎样交上一份写满老年人幸福晚年的答卷?显然,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考题。
       什么样的养老院是理想的养老院,而作为养老院一支重要力量的民营养老院,又面临着什么样的困难和需求。本报记者走进基层,探寻来自民间的经验和诉求。
       养老,是每个人摆在心头第一位的问题。加强养老机构的建设,是政府关切的工作重点,更是民心所向。2013年,国务院下发《国务院关于加快发展养老服务业的若干意见》(国发〔2013〕35号),计划到2020年,全国社会养老床位数将达到每千名老年人35~40张。
       怎么办养老机构?办什么样的养老机构?为哪些老人而办?面对问题,民营养老院——天津鹤童老人院用近20年的办院经验交出一份理念超前的答卷。

       中国“德”式养老院
       提到鹤童,就不能绕过方嘉珂。这位在上世纪90年代西游奥地利、德国的中国医生,发愿将西式养老院“搬”到中国,办一家自己心目中的养老院。
       在奥地利,当地国际上最高级别的养老护理业让方嘉珂感触良深,“保持了老年人的生活质量,保持了老年人的晚年尊严”。
       “我们传统养老院办院理念不是追求提高老年人的生活质量,而是带有一种救济性质,老年人的生活环境、生活条件、生活质量及工作人员的管理服务水平与奥地利养老机构有着很大差距。难道我们就不能办一所奥地利式的养老院吗?”
       这家奥地利式的、“一切为了老人”的养老院便是天津鹤童养老院。1995年4月20日鹤童举行剪彩仪式,以鹤童老年公寓的身份第一次与大家见面,这个有着179张床的老年公寓在剪彩之日便已收住了近百名老人。
       利用早年在德国留学,奥地利行医经历,方嘉珂不仅在那里结下深厚友谊,更重要的是学习了长期照顾的养老模式、理念、标准、人文精神和管理模式。“一切的进步落脚点都在老人身上,让老人生活得更加舒适、更加尊严,这正是我们想学习的。”天津鹤童老年福利协会秘书长韩淑燕告诉记者。
       “鹤童”的开办,得到了天津市领导和医疗界大力支持。方嘉珂召集了当时医疗界一众名流,有原天津市护理学会理事长、护理专家、第43届国际南丁格尔奖章获得者王桂英,有原天津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石坚,有原天津市民政局副局长王涛,还有原天津市政协副主席、天津市慈善协会会长陆焕生。
       方嘉珂效仿国际通行做法,进行了社团登记,将“鹤童”定性为民办、公助、社会共有(即机构所有)的公益性养老单位,使之成为一家自收自支、社会化管理、公开化操作的非营利性机构,并将当初建院的60万元直接捐给了老人院。
       “那时,创始人脑子里充斥的全都是德国老人无比尊严、幸福的晚年生活,提倡的是朴素的奉献精神、利他精神。”至今说来,韩淑燕都感到无比荣耀。
        要把西式养老护理模式搬到中国,重要内核是西式先进的管理制度。“鹤童”迄今为止持续沿用的《鹤童人事管理规章》出自方嘉珂对国内外人事管理经验的总结与凝缩。为了让管理模式、岗位设计、工作安排与德国模式如出一辙,方嘉珂曾在德国一家养老院扛着摄像机,将护理员24小时上三班的实景全录了下来。为将理论更科学的用于实践,他还请来德国护理专家到“鹤童”培训员工。
        通过与我国养老院的护理对比,方嘉珂发现,我国养老院的护理属“保姆”式:老人睡了,护理员也睡,老人醒了,护理员也醒,老人拉了尿了,护工再去弄。“这是一种‘倒置’型的服务。”韩淑燕告诉记者,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鹤童,是“耻辱”,是不被许可的。鹤童吸收德国的先进护理经验,采用“前置”型的服务,“就像孩子一样,一点钟喝水,一点半就要帮助老人上厕所,决不能让他拉尿到裤子里。”

        向自理老人说“不”
        每家鹤童老人院门口,都摆放着一口大缸,缸里密密插满拐杖,这些拐杖不尽相同,有的一眼能看出岁月,有的还很崭新。每当有人参观鹤童,都会被这个“拐杖缸”所吸引。这些拐杖代表着每位曾经居住在鹤童老人的历史,也代表着鹤童的历史。
        现在看来,作为行业翘楚的鹤童发展一帆风顺,但鹤童历史里也有过无数困惑。
        当初伊始,鹤童以老年公寓身份,收住了179名老人。为了给老人们营造一个共同生活的理想环境,公寓准备了棋牌、卡拉OK、健身器材等。“但事实无情地击碎了我们的设想。”韩淑燕回忆道,由于对入院老人不受限,来到鹤童的老人要么气管切开、浑身插满管子,要么是癌症晚期、植物人,“所有的老人都是被救护车送来的,还有很多老人刚来鹤童没几天就去世了。”
        鹤童创办者意识到,这样的老人需要的不是老年公寓,而是地地道道的老人护理院。于是,理念“朦朦胧胧”的鹤童被这些老人逼迫着学习、转型,把高龄、失能、长期需要照顾的老人作为全部服务对象。
        初期的鹤童不是没收过可自理老人。此前,鹤童负责人都愿意老人来后越来越好,“开一个院就满一个院多好,怎么能对老人说不呢?”但他们发现,这样“得不偿失。”韩淑燕解释道,照顾自理老人和失能老人的流程、标准都不一样。“自理老人需要每天出去玩、逛街、购物、写书,有丰富多彩的活动。迎合了自理老人的需求便忽略了为失能老人的服务。”
        如此一来,只能明确向自理老人说“不”。鹤童人认为应沿着已经成型的、极为熟悉的道路,为失能老人提供专业化照顾服务。
        “眼下养老机构仍是稀缺的资源,民政部提出‘十二五’期间养老床位将达到千分之三十,但现在床位还是很紧张。能够住进来并应该住进来的必须是高龄失能无法自理的老人。”韩淑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能唱歌跳舞、上老年大学的老人不应该占据这种稀缺资源,更不应该住进用纳税人修建的养老院。”
        转型的鹤童,由此注册了第二个执照:天津市鹤童老人护理院。

        给养老护理员一个专业身份
        鹤童优质的养老服务,出于鹤童专业化的护理员。这些专业化护理员就出自鹤童自己创办的鹤童老人护理职业培训学校。
        韩淑燕清楚地记得,这所于1998年3月27日成立的职业培训学校是中国大陆第一家老人护理职业培训学校。“在德国,凡是从业人员必须进入学历化,没有专业学习过程就不能从业。”而在中国,针对老年护理员的从业要求并不明晰。
        没有理念支持,注册养老护理学校也就颇受阻力,“劳动部不认为养老护理员需要接受培训,当时也根本没有这样的称谓。”韩淑燕告诉记者,是方嘉珂的努力,首次在全国范围内把“老年护理员”这个称谓唱响。
        鹤童老人护理职业培训学校得以注册成功,在韩淑燕看来是经历了“艰难险阻”。但这还不够。从1998年到2002年四年时间里,方嘉珂在与德国、奥地利的继续交往中发现,那里的护理员是有级别的。
        想继续与国际行业标准靠拢,就要再次面对阻力。“之前国家技能鉴定所只有国家能办,民间没有资格办。鹤童是第一家以民间力量、社会组织的身份办国家职业技能鉴定所的,并且只鉴定养老护理员资格”。
        现在,鹤童老人护理职业培训学校既有面授班,也有网上培训。“只有我们可以颁发资格证书。我们颁发的证书可以出国务工,到同业机构求职,享受国际薪资标准。”韩淑燕介绍,鹤童制定有完善的工资标准、晋升流程,并逐渐上升为国家标准,“在鹤童,从业者必须持证工作满5年才具备再次晋升资格,并且这些年中不得有重大差错意外。院长也必须在护理岗位上工作满一定年数。”
        但这个标准,目前也只在鹤童内部行得通。
        初办院时,鹤童的护理员月薪只有400元,1997年鹤童经历了“零点改革”,像西方护理业学习实行8小时工作制,此后,600、800、1000、2000……直到今年,鹤童初级护理员的工资已经涨到4200元起,且每周能休息一天。当鹤童的工资在全国同行业里遥遥领先时,全国90%以上的养老机构仍未实行8小时工作制。
        “在一些国办养老院,护理员自诩‘永远不下班’,与老人同吃同睡,这不是职业,没有劳逸结合、走职业化理念的追求。在我们看来,养老服务是非常高尚、专业的工作,必须有职业精神,上班就要着装,进入工位,按照流程提供满额服务,下班后迅速离开工位,得到缓解、休息,第二天再以百倍的精神投入工作。这是我们的理念,也是国际的理念。”对此,韩淑燕这样说。
        2007年,北京市西城区月坛街道敬老院被政府委托给鹤童管理,鹤童模式被植入这家冷清的敬老院。5个月内,敬老院由20%的入住率提升到百分之百,且后面排起了长队。
        与失能老人一起进入敬老院的,还有经过鹤童培训的护理员。刘宝英就是其中之一。
        2002年,刘宝英来到北京,住在北京丰台中华慈善鹤童老人院旁边,每天来回经过,她觉得这“就是照顾人”,再加上工资高,她便找到老人院提出想做一名护理员。
        很快,她便开始打“退堂鼓”,“看到别人吃饭吃得香,自己却吃不下去”。同事都知道这是为什么,“吃着饭,旁边有的老人哈喇子流一身,甚至老人就在旁边大便。”同事劝她:“没事,一个礼拜你就习惯了。”如今,在这行已经做了十年的刘宝英,早就习惯了一边在厕所端着饭碗一边陪同老人如厕。
        刘宝英的经历,是每一位鹤童护理员都经历过的。月坛街道敬老院院长鲍昌月也不外如此。“经过培训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护理,老人需要的不是端茶倒水,而是真正的生活服务。对老人来讲,排泄非常重要,关系到他的饮食等方方面面健康,这需要我们周全、周到的服务。”
        在鹤童,老人冬天每周至少洗一次澡,夏天每日都要淋浴。为了让老人能生活得干净、体面、有尊严,鹤童从德国购买了电动洗澡机,并要求护理员洗澡时间不能超过15分钟,因为“时间太长,老人容易休克。”
        鲍昌月告诉记者,一次一位家属问道,老人洗澡问题怎么解决,一位只有十八九岁的护理员姑娘爽快地回答:“把老大叔交给我,我给洗澡。”“你给洗?”家属露出吃惊的表情。“没关系,我是护校毕业的,我14岁进护校就习惯了护理病人,这是我的长辈,我们没有这个区分。”有家属亲眼看见护理员给老人洗澡,直佩服她们洗的又快又干净。
        但即使是高工资,鹤童对护理员的招聘仍没达到方嘉珂理想下的“排着长队来应聘”,家属们唯一的抱怨,也是敬老院里的护理员不够用,且流动率过大。一位家属告诉记者,“好不容易有个理想的护理员,干不久又走了。一段时间不来,护理员的脸都变得陌生了。”
        “培训学校成立十几年了,为全国培养了一万多名护理员,培养了一千多名养老院院长”,这在韩淑燕看来“太少了”,“全国持护理员从业证的超过一半都是从鹤童老人护理职业培训学校走出来,但持证率还是很低。”
        究其原因,没有人愿为培训买单。
        “从业者没做好终身从事护理员职业的思想准备,特别是农村出来的打工者,出来是挣钱的,怎么会花钱学习照顾人呢?”而对养老机构来讲,培训需要成本,“我出钱培训,护理员走了怎么办?”行业的不完善,至今让韩淑燕感到,学校是“在夹缝中生存。”

        “公建民营”是最好支持
        令人难以想到的是,到2014年为止,鹤童已关掉了5所老人院。一边是巨大需求,一边是床位缩减。原因何在?
        “鹤童没有自己的房子,都是租楼办院。”韩淑燕告诉记者,最初鹤童租楼办院时,租期一谈就是十年,“那时看十年相当漫长,没想到十年以后,一个楼一个楼的陆续到期。”二十年前,租一个楼并不困难,按市场价格来算一年也就是三四十万元的房租,对于非营利的鹤童来说,老人缴纳的床位费基本可与房租抵消。
         但现在到期,房东不想续租了。“我们跟房东商量涨一倍的房租,他们都不答应,因为他们直接卖地可以卖好几亿。”不仅如此,有的房东为了卖地而毁约,甚至对鹤童进行强拆。“我们有一个老人院里住着133位老人家,房东毁约后,我们积极寻找新的地方,最大的心愿是希望老人都在一起,这就产生了时间差。”“坏极了”的房地产公司雇来打手,整日到院门口谩骂、威胁、恫吓,甚至最终直接铲楼。“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这样的经历,全国各地比比皆是。”
        “租不到楼,我们有十八般武艺也使不出”。韩淑燕遗憾的是,“倘若这5所老人院不关闭的话,我们起码还能多照护500位老人。”
        去年9月,国务院下发35号文件,其中提到,“政府投资兴办的养老床位应逐步通过公建民营等方式管理运营,积极鼓励民间资本通过委托管理等方式,运营公有产权的养老服务设施。”
        “资金都好办,鹤童完全可以自负盈亏,唯一期望的就是政府能给予场地的支持。”相比政府给地、装修豪华、有事业编制、享受财政拨款的公办养老院,在韩淑燕看来,鹤童这样的非营利民营养老院“根本不在一个起跑线上”,“民营养老院需要靠等价或超值的服务来换取费用。由此来看,现在政府提出‘公建民营’正逢其时。”韩淑燕认为,要发展民营养老院,“‘公建民营’是政府最好的支持。”
        35号文件中还提出以下要求:各地对非营利性养老机构建设要免征有关行政事业性收费,对营利性养老机构建设要减半征收有关行政事业性收费,对养老机构提供养老服务也要适当减免行政事业性收费,养老机构用电、用水、用气、用热按居民生活类价格执行。境内外资本举办养老机构享有同等的税收等优惠政策。制定和完善支持民间资本投资养老服务业的税收优惠政策。这些要求让韩淑燕看到了“公建民营”更快实现的希望。
        “在这个文件之前,也出台过若干文件,有的文件以民政部名义,联合财政部、发改委14部委联合下发,譬如解决养老机构的取暖、水电民价的问题,但我们把这些文件拿到电力局、自来水公司,根本不管用。”
        “35号文件是第一次以国务院名义下发的养老工作文件,并且把工作内容、责任牵头部门、实现期限都列出来,非常严谨。”韩淑燕如是说。“对民营养老院来说,这是一个充满希冀的文件。”